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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李冬君】稷下学宫的学风

战国时, 齐国都城设在临淄。临淄位于海岱之间, 泰山与大海, 培养了临淄人快乐而不过度的务实性格。他们也很自信, 世代生活在天之脐上。齐, 脐也, 天之脐也。城东南, 有个湖, 就叫天脐池, 或叫天脐渊;城北有两条东西向的大道称“庄”, 15, 可容六辆马车并行, 中部一条东西向的大道称“康”, 17, 可陈师列阵。在康、庄大道之间, 是城中最繁华的地带———“国市”。

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里, 其民无不吹竽鼓瑟、击筑弹琴、斗鸡走犬、六博蹋鞠, 人们快乐地享受着城市生活。这样一个人性化的都市, 引得“天下熙熙, 皆为利来;天下壤壤, 皆为利往”。使“临淄之途, 车毂击, 人肩摩, 连衽成帷, 举袂成幕, 挥汗成雨, 家殷人足, 志高气扬”。

临淄有一座城门叫稷门, 齐桓公田午在稷门附近建了一座学宫, 名曰“稷下学宫”, 吸引着天下学士。不问国籍, 不问身份, 更不问主张、倾向, 当然也没有人会问你是什么资历或学历, 来者不拒。有那么点儿“东方的雅典广场”的意味。

这里常常会有思想家、学者名流的身影流连, 奴隶出身、赘婿身份之淳于髡, 雄辩家田骈号称天口骈, 道家接予、赵人慎到、荀子, 满口锦绣牢骚的楚人屈原, 邹人孟子等。皆赐列第, 为上大夫。司马光曾在《稷下赋》中说稷下“致千里之奇士, 总百家之伟说”。这就是后世所称羡的“百家争鸣”了。

稷下学宫还有一个可贵之处, 那就是在经济上提供自助餐, 而非提供饭碗;在思想上提供论坛, 而非提供论点。游士们吃完了, 可以自由来去, 国家为他们买单;想说话时, 可以自由发言, 国家不要求统一观点。据当时情形来看, 以一国之力, 养士不难, 可游士作为个体, 任其自由, 还让他们“不治而议论”, 这很难。

将“治”与“议论”分开, 将“治”者与“论”者分开。这样, 就能使政治对舆论作选择, 而不受舆论干扰;而理论, 就能跟着思想走, 不必围绕政治转。因此, 稷下学宫里, 没有像商鞅那样的能一举扭转乾坤的法家, 也没有像吴起那样的战无不胜的兵家。这两人, 是既要“治”, 又要“思”的。

将“治”与“思”融为一体, 使思想者与统治者合一, 往往酿成悲剧。一旦王者逝去, 皮之不存, 毛将焉附之?吴起在楚如此, 商鞅在秦也如此。这种悲剧在两千年专制政治中循环往复。

齐人思想多用隐语, 就像苏格拉底的追问。对于思想的评价, 要看其中含有的乐趣, 思想的交流, 用互相启发的方式, 而不是教训人、讲大道理。

这就是齐国人为什么喜欢淳于髡, 而不喜欢孟子的原因。思想正确与否并不重要, 关键是思想要能给人带来启示和乐趣, 像孟子那样一脸正气的滔滔雄辩, 即使句句是真理, 也没人当回事。

齐人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交流, 淳于髡对齐威王说:飞来一只鸟, 就停在这院子里, 它三年不鸣, 三年不飞, 为什么?威王回答说:它呀, 三年不鸣, 一鸣惊人;三年不飞, 一飞冲天!没有大道理, 快乐飞矣。

我们还能见到那样快乐的表情吗?还好, 山东诸城出土了一盏人形铜灯, 双手各擎一竹枝状盏托, 上置一圆形灯盘, 立于蟠龙身上。那姿态多么生动, 因快乐而生动;表情何其幽默, 因炫智而幽默, 还真有点淳于髡打隐语的模样。

临淄, 没有比它更快乐的城市;稷下学宫, 当时也没有比它更活跃的国际化大学了。

(原载《文史天地》2018年第8期)